关于文革,我有很多疑惑和不解,不仅是关于政治的,更关于人性。
我想知道人是不是本质残忍?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一起陷入疯狂?我想知道良知为什么会失去作用?我想知道作恶的人后来如何面对自己?
我想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?我还想知道,这一切会不会再重来?
生活在今天的人去看上面这些书,第一反应,应该都是不解,不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何一夕崩溃,就连父女、 母子之间都可以变成仇人?当然,还会愤怒,愤怒人怎么可以如此丧尽天良,人怎么可以这样作恶并且毫无愧意?还会害怕,害怕如果自己身处其境,会落得如何下场?
在看这些书的过程中,我也在问自己,如果事情在我周遭发生,我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?我会不会背叛?会不会出卖?会不会自杀?会不会复仇?会不会发疯?
我不知道。毕竟,我没有身处其中。
人需要真实。
今天要郑重给大家推荐一本书——冯骥才的《一百个人的十年》。它不会解决所有问题,它只是在讲述真实,而这是我们首先需要的。
一九八六年,冯骥才在报纸上发表了一则启事,征询个人的文革经历。当时离文革过去不过十年,人们的创伤未愈,苦楚无告,这则启示反响强烈,冯骥才收到了大约四千封信,远比他想象的要多。
花了近十年时间,冯骥才采访了各式各样的人,从科学家到普通农民,成百上千,终于写成了《一百个人的十年》。这本书并不像一般的访谈录,而是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口吻,读起来和S.A.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很是相像,让我们坐在讲述者的对面,听他说话。
冯骥才说,“我不想收集各种苦难的奇观,只想寻求受难者心灵的真实。我有意记录普通人的经历,因为只有底层小老百姓的真实生活才是生活本质的真实。”
下面,就讲几个普通人的文革故事。
#一个普通小学教师的故事
《拾纸救夫》是全书的第一篇,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公社小学的语文老师。1965年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,人们争着对毛主席表忠心,有同事揭发他讲过毛主席在浏阳被白军追得趴在水沟里藏身的故事,故意歪曲毛主席的伟大形象,罪大恶极。
于是,他被判了八年。
他很无辜。他讲那个故事是为了表现毛主席的英勇,故事是他从一本书上看来的,并非胡诌。
八年之后,大家发现这确实是一篇有来历的文章,他的问题搞清楚了。但是他已经坐了八年牢,而且就在他被放出来的前一年,他的妻子烧饭引着了屋里的字纸,(这些纸是这个不识字的女人为他丈夫的清白所收集来的希望,她希望从这里面找到那个故事,但是还没有找到),这个女人和孩子都被烧死了。
一个山村教师,就因为讲了篇歌颂毛主席的故事,被当作反对毛主席而坐牢八年,家破人亡。
#人间地狱
1968年,文革清队期间,中国北方某城一座赫赫有名的大工厂,建造起一所纳粹集中营式的非法监狱,号称63号。许多知识分子在里面遭到惨无人道的迫害,十年后,粉碎“四人帮”不久,它曾一度被揭露出来,其罕见的酷刑,残暴的程度,森严绝密的组织手段,惊骇一时。
这些酷刑,看得让人惊心。比如一种叫旱鸭凫水,叫人趴在地上,用铁刷子刷脚心,又疼又痒。还有一种肛门吸烟,拿根烟点着立在地上,叫人脱下裤子,把肛门对准烟头做下去。用大头钉钉手指头,用铁丝把人捆在椅子上煞到肉里,用小木棍敲打人的生殖器,更是不在话下。
用刑的时候喊声太大,就放样板戏《红灯记》。一放这个,大家就知道又有人受刑了。
63号是个可怕的谜,至今仍然如此。
《63号的两个女人》记录的就是关于这里的故事。这两个女人,其中一个是丈夫被抓进去,自己也跟着被抓,在里面受尽各种虐待。丈夫死了她也不知道。
另外一人丈夫也被抓进去,有一次被人用绳子绑住四肢,拉在四个墙角上,吊起来打。打手们打完去喝酒,忘记了,结果她丈夫就这么死了。说的是:工伤死亡。
1970年市革委来了人,63号开始悄悄放人,随后拆除。整人的凶手们长期逍遥法外,做官的做官,升官的升官。直到文革结束,63号的主谋才被逮捕,但那些害人的凶手们呢?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。
上面这样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还有很多。
在读这本书过程中,最让我感到惊讶的仍然是酷刑的使用。施刑者不是凶狠,而是残忍。 他们充满创意的折磨人,并以此为乐。
比如,他们会让人用铁丝拴上几十斤的大粪桶挂在脖子上,一边斗一边往桶里扔石头,粪汁溅得满身满脸。
他们会拿剪刀剪掉人的舌头,用老虎钳拧掉人的耳朵。
还有你想到想不到的,比如叫你解开腰带,将几十只毛毛虫放进裤子里,再叫你把裤子扎上。比如用塑料眼药瓶吸凉水,往耳朵里灌,直灌满耳朵眼。比方三九天叫你脱下衣服,只留背心裤衩,站在五楼窗台上冻着,弄不好一头栽下去。
“还有一位男老师叫他们用绳子把阴茎扎紧,再逼他喝水,直到胀的睾丸奇大,差点胀破才松开绳子。”
到底是这些人本来就如此残忍,还是每个人都有邪恶的一面?即使看完这本书,我仍然不知道。
在《一百个人的十年》最后,作者附了一篇对1976年后出生的年轻人所作的采访,询问他们对于文革的看法。这个采访作于1996年,这些年轻人大多在20来岁。
原来,早在文革过去才20年之后,关于文革的记忆就已经非常模糊了。很多人的看法,在今天依然有强大市场。
一位18岁的女高三学生说,“我不愿意了解文革,听见就烦。我对父母说,我知道你们苦过,但那是哪辈子的事了!你们是不是想得到我的同情,我同情你们呀,可同情又管什么用?”
比如,一位19岁工人说,“中国不会再发生文革了。文革注重精神,上上下下一条心,特真诚,特棒。如果说这些人为了私欲互相残害,我看不可能。”
比如,一位19岁的男大学生说,“如果叫我回到文革,我不反对,甚至很感兴趣。一是我不觉得文革有多么可怕,二是可能会感觉很新鲜,我想感受一下。”
比如一位20岁的出租车司机说,“文革我没见过,但是比现在强。现在的人要多坏有多坏。文革也算资本主义挨斗,那就斗呗!反正得先斗那些款爷们。只要斗他们就行,先杀杀他们的狂劲再说。”
比如19岁的女大一学生说,“那个时代的人有激情,人都很真诚,非常迷人。我喜欢这种生活,哪怕是被欺骗了也心甘情愿。因为我是真的。”
比如一位17岁的高二学生说,“都说文革搞个人崇拜不好,我看挺好的。一句话那么多人响应,人心齐,能干大事情。”
比如,一位16岁的高一学生说,“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不反抗?”
《一百个人的十年》是一个好的开头,面对文革,我们所要做的第一着,就是重新发现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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